一个时代的绝响

——记耀县水泥厂前总工程师徐汉龙

来源: 发布时间:2020年06月20日


这是一片荒凉的土地,如果说,绿色是南方的主宰,那么,这里,深藏于西北广袤土地的耀县,黄色是主宰。绿和黄搭配的结果是蓝色,但这里的天空更多的是被黄尘遮蔽的一种昏暗。愿望与现实的天平出现了倾斜。尽管徐汉龙是自愿的,尽管他做好了各种准备,包括物质的和思想的准备,但巨大的落差还是使他感到了心理的悸动和冲击。从座落在西湖边上的浙江大学,到了荒山土塬的耀县,对于人生的定位而言,是一个断崖似的下跌。但是下跌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滚滚黄尘像一块巨大的海绵,轻柔、绵软且有弹性,阻挡了任何硬物对身体的伤害。他很快就重新调整了生活的定位,对于面临的一切,释然、坦然地接受了,不是被迫,不是无奈,而是完完全全地全盘接受。因为,这一切是他主动要求的结果。他像一个斯多葛派注的教徒,心甘情愿地领受艰难、痛苦,既不会怨天尤人,也不会怅然若失,罗曼?罗兰说:“这世上只有一种理想主义,那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一)


徐汉龙,浙江省缙云县人,和处于关中地区边缘的耀县同样属于山区,但这里的山一年四季都是绿色的。1958年,他如愿考上了浙江大学。当他穿着母亲做的布鞋走进这座美丽的校园时,在他的面前展示了不同以往的一片新天地。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母亲做的布鞋合脚、舒适,穿着它,生活中的每一步都会走得放心、踏实。从上中学开始,他就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在大学里,这个“优良传统”也一直延续着。他还有个先天的优势:出身好。他很快在众多同学中脱颖而出,被选为班长和团支部书记;同时,他也是学生会的积极分子,校园里,处处有他活跃的身影。一个学年过去了,他揣着五好学生的奖状回到家里,而家里正为了他的婚事忙碌着,因为是独子,父母生怕在他这代断了香火,要成亲后才能再求学。忠孝还需两全,所幸妻子既善良又美丽,这使他在城市文明与农耕文明的碰撞中,多少抵消了对 “包办”的抗拒感。


1963年夏天他毕业了,对每个毕业生而言,毕业后的分配,是决定每个人今后命运的大事。天气像一团火,分配方案更像是火上浇油,让毕业生们在前途未卜的猜测中备受煎熬。


早在半年之前,分配工作就开始运作、进行了,其过程只能用“四严”表示:严肃、严格、严谨、严密,每个毕业生都要做鉴定,鉴定内容字斟句酌,用词谨慎,个人的鉴定还要和本人见面,征询本人意见;对每个毕业生都要全盘考虑,务求所有信息真实可靠;对每个同学家庭人员结构和婚姻作了全面了解,在分配时尽量给予照顾。可谓思想政治工作,一丝不苟,细致至极。


在那个讲究“又红又专”的年代,徐汉龙几乎具备了所有通向人生高点的条件,除了“红专”之外,他是独子,按照政策可以留在浙江;而命运也格外眷顾他,连早婚早育的陋俗无形中都增加了留在杭州的砝码,家庭拖累可以作为堂而皇之的一个理由,他可以毫无悬念摘取毕业分配的皇冠——在杭州工作。然而,在那个个体生命近乎于无暇、透明,个人品性质朴、纯净而无一丝杂念的时代里,理想主义的高尚情操让一切个人私利、私念无处可藏,个人利益服从集体利益、小家服从大家是雷打不动的行为准则。当然,用现在的眼光看,集体主义本能中存在一些与现代文明相冲突的因素,而且,集体的意念可无限放大至压制群体成员的异议,造成“群体思维”和“模式化”等现象,群体会变得越来越极端,无法集思广益从而纠正偏差。抛开这些负面因素不谈, 时代的精神抹杀了一切可能性,徐汉龙放弃了唾手可得的机会,在全校大会高调表态:自愿支援大西北,仿佛用一桌盛宴,心甘情愿地换来了一袋红苕。他是团支部书记,是班干部,必须起到带头作用,表注: 斯多葛学派,是古希腊的四大哲学学派之一,也是古希腊流行时间最长的哲学学派之一。他们追求生活的真谛,不会因局部的丑陋而放弃生活。寻求心灵自由、安宁,坚持日常反思、理性训练、克制欲望。斯多葛派真正在乎的是理性和内心的宁静。


率作用。他的行为感动了许多同学,掀起了一个“到西北去”的报名热潮,分配方案顺利落实。即使如此,学校还是给他留下一点回旋的余地:方案一是华新水泥厂,二是永登水泥厂,三是耀县水泥厂,三个企业,无疑华新的条件是最好的,一个同学因有关节炎,不适合在干冷的西北工作,他把华新这个最后的机会让给了同学,而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耀县。


每当采访上世纪五十年代大学毕业生这个群体的时候,笔者都会触动一个历史盲点:是什么神奇的力量,促使徐汉龙们(包括之前写过的包先诚、陈允湛等)抛弃小我,抛弃相对安逸的生活,来到蛮荒的大西北,义无反顾地接受一场无法预料、前途未卜的考验而毫无功利之心?一种一代人集体记忆基础之上的精神境界,在每一个国家与个人利益相悖的关口,几乎每个个体都体现了大公无私的献身精神,那个沸腾的年代也只有这种精神才能与之相配,让人神往,也让人困惑,于现在的我们而言,是一个谜一样的所在。神秘在于这种精神来自何处?笔者思忖许久,只能认为,精神来自于那个硝烟弥漫的战争年代,那个由“打江山”而形成的思维定式:战场上是不讲价钱的,一声令下,指到哪里就打到哪里,而彻底挤压了个体的存在空间。这种意念的精髓成为建国后指导各项工作的精神实质,身在体制之中的每个人对此都有深刻的体悟和感受,而在潜移默化中自觉或不自觉地得到了浸染、熏陶。和平年代,一般情况不需要献身精神,但牺牲个人利益则是责无旁贷、司空见惯的事。


随着时间的推移,建国初期的激情热血在温情脉脉的和平时期冷却乃至消弭,多元欲望的抉择替代了对单一理想的向往,而在中间呈现出一个巨大的历史裂隙,答案离我们越来越远,越来越扑朔迷离,笔者不无悲哀地感到,仅凭一己之力,是无法探求这一话语秘境的。



五十年代,是一个充满理想的年代,而像徐汉龙这批刚刚走入社会的大学生,无疑是满怀理想的理想主义者, “建设新中国”的远景像一块巨大的磁石,使成千上万的青年身不由己地朝着一个方向聚拢、集中,从中可清晰地聆听到新生共和国的胎动。热情,单纯,浪漫,憧憬,是那个时代的精神谱系,小我要服从大我,甚至在大我的遮挡下湮灭至无,那一代人,至今还深深烙刻着五十年代那份独特的理想主义和家国情怀,这是一种悲情式的英雄主义,也是他们的人生底色。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造像,一个孤独的群体背影,在历史的骇浪中渐行渐远。这一代人,不可复制; 这一代人, 已成绝响。


(二)


一座与周围黄色景调形成巨大反差的现代化水泥厂,随着车速在不断拉近距离的过程中,越来越清晰地进入视野。钢架结构支撑的辅助物料库;三座耸立入云的烟囱,圆筒式料仓库并排而立,深褐色的回转窑慢吞吞地旋转,似乎隆隆的磨机声也传进耳鼓。耀县水泥厂到了,徐汉龙的眼睛为之一亮,一扫一路单调荒凉带来的疲惫。这是他今后生活工作的地方,是他要把下半生的心血奉献于此的地方,一句话,是他安心立命的地方,他觉得,他与耀县水泥厂有着一个解不开的前世因缘,他的专业就是这份因缘的契约,他在心里呼唤:耀县水泥厂,我来了!是的,来了,这一次,浙大共有三名、全国共有三十多名大学毕业生分到了耀县厂,除浙大外,还有南化、北大、淸华、同济、北工大、北建工、交大、人大……各高校的学子在这里创业,一时间,耀县厂群英荟萃,蓬荜生辉,成为有史以来最为辉煌的一段时间记忆。



技术员,是分配到工厂的大学毕业生走向社会的第一个阶段,通过实习期后,徐汉龙被任命为制成车间技术员。在水泥厂“两磨一烧”的工艺流程中,制成是最后一道工序,也是被人戏称为“给别人擦屁股”的工序,因为前面每一道工序出现质量缺陷,都得由制成这条最后的防线弥补。这对于制成来说是一个难题,但同时也有好处,无论搞什么品种的水泥,最后也必须由制成完成,这对搞工艺的人来说充满期待与机遇。制成车间里,轰隆作响、匀速旋转的水泥磨是理所当然的主角。在徐汉龙的眼中,这五台和水泥色彩相差无几的磨机让车间的每个角落都充满了魅力。高高在上的玻璃窗,透进阳光明亮的光线,与略显晦暗的车间形成强烈对比;飞扬的粉尘,在与阳光的交织中闪闪发亮;青灰色的水泥,其名称的背后也会有些意涵:最早叫洋灰,后来叫士敏土,现在,水泥的名字终于与粉状的实物融为一体。徐汉龙从中品出了使命与责任的人生况味。制成车间最重要的生产工艺环节是:1.入磨原料自动配料系统、2.粉磨系统、3.选粉收尘系统、4.水泥入库系统。在学校里,学的是书本知识,现在,这些知识可以与实物相互参照、相互贯通了,徐汉龙每天都围着磨机,对每个环节逐一研究,这为他以后对水泥磨工艺系统的技术探讨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制成车间技术员的基本职责,是在保证水泥质量的前提下,提高磨机台时产量,降低电耗和研磨体损耗。所以,配球是最有效,最经常,也是劳动强度最大的一项工作。打开仓门,磨机在缓慢旋转,当仓门与地面几乎平行,里面的钢球倾泻而出,清理废球杂物,分拣出不同直径的钢球,根据配球方案,对第二、三仓的钢段适量补充。这个配球过程,被徐汉龙视为与工人师傅打成一片的机会。他抡大锤,打磨门,分拣钢球,计量过磅,无一不干在前头。好几次,因需要及时补充球段,为减少停机时间,他冒着仓内七八十度的高温,进入仓内测量球面高度,观察水泥颗粒研磨状况,以确定补充数据。工人们说:我们是拼体力,徐技术员是体力脑力一起拼!他抡着铁锨撮起钢球的场景,像一张黑白照片,定格在许多工人师傅的脑海里,而充满了魅力和张力,表现了特定年代所固有的特质。他是技术员,只负责做方案,完全可以不用干这些活,但他却不愿成为高高在上的指挥者,只愿与工人师傅一起,把汗水洒落在钢球上。这也是那个年代,知识分子特有的一份情怀,一种价值观。



厚积的黄土层,是稳固、可靠、踏实、平和的象征,徐汉龙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进入了工作状态。他发现,有些问题,一旦落实到实践层面,书本上的知识就有了明显的疏漏与缺陷。比如,关于粉磨动力学就有待解的问题:一、粉磨理论的研究,已有百多年历史,经典的粉磨动力学因有具体计算公式,运用较为简便,但在运算过程中,受其参数和常数的相互关系的困扰,影响了对生产实践的指导;二、理论的粉磨动力学方程式,在实践中遇到一些麻烦,虽然有人提出了半经验的粉磨动力学指数方程式,但有欠缺,无法应用于粉磨技术中。


所以,一方面,理论指导实践;另一方面,实践还需要对理论的完善和补充。制成车间在生产上有两个问题需要解决,一个是熟料氧化铝含量高,导致水泥早期强度过高,影响混凝土性能;一个是水泥磨各仓能力不平衡的问题。他从粉磨动力学的原理出发,根据粉磨第三定律理论,结合在生产中的实践,对∮2.6×13米的开流水泥磨进行了技术改进,包括研磨体级配、隔仓板位置、通料面积及各仓衬板型式、装载量以及粉磨工艺、操作参数等,而使其各项技术经济指标处于国内同行业领先水平。同时有效改善了水泥颗粒级配和均匀性系数,n值由原来的1.00提高至1.06,特征粒径从38微米降至34微米,水泥28天强度提高了44kg/cm2 ,将近半个标号;在同样的熟料强度下,可多掺混合材3.48%,从而节约了熟料,每年可多产水泥24519吨,电耗下降2.6125kWh/t。


在这一段工作的总结中,他提出了水泥粉磨工艺系统六大管理要点和参数:不同工艺系统配球和分仓的计算经验公式与参数;磨内不同工艺和不同品种的四大参数控制值和范围;配球效果分析的二法五判断说明要点和参数值等,从而使厂里粉磨系统的生产管理,有了一个提纲挈领的提升。


某种程度上说,技改对于任何技术人员来说都是一个挑战,这个挑战在于,如何将一个应用多年,甚至早有定性的设备进行再挖掘,再改进,既不能背离原有设备的基本结构,又不能使改造后的设备性能劣于改造前,如何处理繁杂而真假难辨的数据,如何又能保有技术人员的独立与自信,这里面包含着人与自己,人与人,人与设备和之间的博弈。从这个层面上说,这是徐汉龙报效西北凌云壮志的一个延续。


徐汉龙在制成车间的才干,使他很快就成为引人注目的“焦点人物”,当时的厂长杨治政,让他和包先诚、周棠森分别“把守”制成、原料、烧成三道工艺关,构成了耀县厂不可或缺的“铁三角”。杨厂长说,有这三个人在,水泥质量我放心!


在制成车间,徐汉龙一呆就是十五年。这期间,尽管经历了云谲波诡的“革命风暴”,但他却像处在台风中心,保持着一份冷静,保持着思考的活力,秩序、操守、人的良善和信念,这些在文明社会不断重申的行为准则,始终是生命中的真实存在。虽然在时代江湖中身不由己,但硅酸盐的专业亦可作为一时的护身之甲, 藏身于流逝的时间灰浆与原理数据的砖石所构建的城堡里,他的眼光始终没有游离于技术之外,这使他在台风过后,还能维系着“睁眼看世界”的 “蒹葭之思”,对待工厂,对待技术,他始终有一种“恋人”的情怀。


时间已经来到八十年代,他一路走来,从助理工程师、工程师到主持厂技术科的工作,再到副总工程师,协助赵瑞春副厂长抓生产管理。他依然关注着制成车间,那是他挥之不去的情结,那是他历练青春的地方。五台磨机依然在兢兢业业不知疲倦地转动着,对外面的变化世界全然不晓,而在他的眼中,这些无生命的钢铁家伙似乎变得有了灵性,与他有了心灵上的默契和相通,他愿意为这些家伙提高使用价值,延续使用寿命做一些事情。



1985年2月制成车间圆角方形衬板在水泥磨上应用,台时产量增加1吨,单产电耗降低5~7%,吨水泥节电1.75kW.h。随着水泥粉磨工艺不断的发展,对水泥比表面积和细度要求更高,因而研磨体的选材显得尤为重要。耐磨性高的研磨体,在长时间保持级配不变的同时不仅提高粉磨效率、减少停机补球的时间和开停机次数,也延长清仓周期、减轻工人劳动强度,同时对提高磨机台时产量、保证磨料质量以及降低电耗和研磨体的消耗有着重要的意义。1985年8月,制成车间改用高铬铸球, 经在5号水泥磨一仓进行工业性生产试验,在产品由普通水泥升级为R型水泥情况下,台时产量增加0.51吨,吨水泥电耗下降1.8度;在产品细度合格率提高情况下,台时产量提高15%,电耗下降5.4%;耐磨度相对提高6.8倍,吨水泥球耗由原来普通球500~550克/吨下降为78.6克/吨;仅在5台水泥磨使用,每年球耗就可节约资金4.4万元。


在水泥生产“两磨一烧”的三大环节中,“磨”既是熟料烧成的必要前提,又是决定水泥成品质量的关键;同时,“两磨”电耗约占水泥生产过程总电耗的70%,其中,水泥粉磨电耗约占水泥生产总电耗的40%。水泥粉磨由于熟料易磨性比生料差得多,且水泥细度要求较高,故约为生料粉磨电耗的1.5倍。如何降低水泥磨的电耗,从进入制成车间那一刻起,这个问题就一直萦绕在徐汉龙心头。随着时间的线性行进,工业化时期的创新线性模式也让粉磨设备一再更新,在对旧有设备解构和扬弃的过程中,辊压机的问世让他一扫心头的雾障。



辊压机,是国际80年代中期发展起来的新型水泥节能粉磨设备,可替代能耗高、效率低的球磨机预粉磨系统,并有降低钢材消耗及噪声的功能,适用于新厂建设,也可用于老厂技术改造,可使球磨机系统产量提高30~50%;经过挤压后的物料料饼中0.08mm细料占20~35%,小于2mm占65~85%,小颗粒的内部结构因受挤压而充满许多微小裂纹,易磨性大为改善;辊面采用热堆焊,耐磨层维修更为方便。在徐汉龙的推动、主持下,耀县水泥厂第一台辊压机投入运行,与单一的球磨机相比,其粉磨工艺技术发生了质的改变。辊压机的工作实践使徐汉龙对探索粉磨机理有了新的启迪与动力。退休后,他应聘在浙江尖峰水泥、铜川 、泾阳声威等水泥公司工作时,对粉磨系统的思考、感悟进行了重新梳理,根据生产的统计数据分析和试验测定,总结出水泥粉磨系统工艺管理要点,并在有关技术交流会上做了介绍,得到同行的认可,参照应用,效果良好。为便于研究成果的推广,他把推导出的相关技术参数、选用范围及各种应用方程、公式,公布于论文《∮3.3×13米水泥联合粉磨系统不同设备配置的效果分析》中,该论文获2009~2010年度优秀论文一等奖。


一切都已和过往判若云泥,水泥工业的设备在递进,周围的环境在变化,他的职位也在上升,只有使命和责任始终听从内心的召唤。从辊压机这个视角切入,他意识到技术的诞生、发展、停滞,是如何影响了现代化的生产与过程,认识到要重新面对的经济与环境问题,而对于水泥行业有了新的审视和思考。


(三)


耀县水泥厂1958年建厂,当时以亚洲一号雄冠全国。那三根高大且整日整夜喷吐着白色烟尘的烟囱,带给人们的是一腔豪气而并不在意那一身粉尘。耀县开天辟地有了工业文明耀眼的符号,谁还会顾及空洞、玄奥的空气污染的说教?虽则随着时间的推移,从工厂到工人村,所有高高矮矮植物的绿叶、房屋、地面上都蒙着一层淡灰色的粉尘,但对为共和国做出巨大贡献的耀水的崇拜全面抹杀了关于污染的瑕疵。直到二十多年以后,污染的危害才开始渐为人知。耀县的辣椒闻名全国,出口海外,有运到日本的辣子被退了回来的传说不胫而走,原因是化验出了水泥粉末。自此,那遮天蔽日的灰色烟尘不再是自豪的资本,而是耀水人谈之色变的软肋,是耀水人挥之不去的梦魇,老旧的电收尘器对它们也无能为力。虽然1986年曾投资一千四百万进行过技改,但收效甚微。耀水年均上缴利税三千多万元,设备改造资金仅七十万元,致使粉尘排放量大大超标。直至1993年,中央电视台在“世纪环保行”节目中给予了曝光。这无疑是当头棒喝,只顾生产,不管环保的时期一去不复返了,这是工业文明的必然要素和必由之路。厂里立即成立以包先诚为组长、由徐汉龙等老专家组成的湿法窑粉尘治理领导小组。经过多次讨论、优化,确定了一个大胆的方案:从一号窑开始粉尘治理工程,炸掉原有55平方米的电收尘器,再建一台90平方米电收尘器。论证方案时,徐汉龙说,长痛不如短痛!去旧换新效果肯定好,虽一次性投资大,但从长远看,还是比没完没了的技术改造合算。整个工程需要五个月,损失产值三千多万,还需要贷款一千万。这些都要权衡利弊,通盘考虑。在厂领导的坚决支持下,方案通过了。



1995年8月,工程开始了,但贷款迟迟未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徐汉龙等四处协调,在厂里自筹资金三百万。这三百万是厂里消减了所有行政开支才凑出来的。施工现场狭小,要拆掉旧设备,炸掉原建筑物,开挖基础,还有保证其他窑的正常运行,难度可想而知。十八米长的大梁爆破是最大的难题。准确地炸掉大梁,又不能对周围设施造成损害,最终决定采用控制爆破方法,这是指对工程爆破过程中由于炸药在被爆破对象的爆炸而产生的飞散物、地震、空气冲击波、烟尘、噪音等公害通过一定的技术手段加以控制的一种的爆破技术。由于部署周密,安排有序,爆破一次成功,解除了工程中的最大障碍。


施工期间正值冬季,天寒地冻,但中国工人吃苦耐劳的精神世所罕见,那是一种在常年困苦生活中积蓄的坚忍与克制,在更为艰难的时间节点中,不过是增加了一点忍耐的负载而已。有了这么一批敢打敢拼,不怕苦累的工人们,工程进展畅行无阻,徐汉龙对此感动莫名,为了这样的工人群体,他觉得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随着新年的来临,那笔一千万的贷款也到位了。


五个月,粉尘治理工程如期完工,一百五十米的大窑点火运转。很多人远远看到一号窑的烟囱并未冒烟,心生疑虑:是不是工程拖期了?待到了厂里才知道,是治理粉尘见效了,排放浓度87毫克/立方米,远低于国标的150毫克/立方米。趁热打铁,马不停蹄,有了一号窑的治理经验,其他三号窑的治理也相继展开。从1995年6月~2000年2月,耀水总投资4109万元,对4台湿法生产线进行以粉尘治理为重点,同时对窑系统、煤磨系统、三喂系统的全面技术提升,全线实现计算机控制,从设备和技术上取得了跨越式发展,耀县水泥厂一改旧颜。


作为厂领导之一,徐汉龙又开始了一段重构人生的历程。位置高了,眼界高了,同一的世界与事物就会呈现出不同状态。他的眼光所及已不仅仅是制成车间,也不仅仅是磨机,那是单一的、分割的单元,而是原料、烧成、制成浑然一体,无法分解。不同的角色交织起现在与过去,但每个元素都值得回味,仿佛是一个棱镜结构所呈现的多面体:他主持制定了45°和75°油井水泥粉磨技术方案和操作要点。经过试验,他从选择适宜的钢球级配和稳定操作入手,解决了水泥强度、泥浆流动度、泥浆游离水和凝结时间这四个指标相互制约的问题,投产后被评为部级优质产品。 API油井水泥、G级中抗硫和高抗硫油井水泥试验、试产、投产和技术鉴定工作,每一步都浸透着他的心血和汗水,获省级科学技术进步奖。普通水泥方面,他组织实施了P52.5水泥的技术攻关,使年产量达到了近42万吨,台时产量年均24.27吨,电耗年均38.65kWh,各项经济指标在同类产品中均为国内领先水平。还有,石灰石替代三分之一石膏取得成功,水泥早期强度和水泥浆体和易性得到改善;成功试产32.5快硬水泥和P-62.5R水泥,满足了用户特需。任职期间,熟料强度从600kg/cm2提高到642kg/cm2。主持推广高细磨技术、新型耐磨、耐火材料;对干法窑燃烧器的研究等等。纵观整个工作经历,粉磨方面,他组织参与了从2.6、3.0、3.2、3.8到4.2米磨机和辊压机的试产、生产的全过程;热工方面,他组织参与了从日产600、1000、2000吨直至5000吨干法预热器窑的试产、生产的全过程;产品质量,他组织参与了不同水泥品种的技术攻关;这些项目以相互引发的方式交汇在一起,以彼此相互感应的关系得以展现,而如夜空中闪烁明灭的烟花焰火,绽放在徐汉龙的人生道路上,他所有的情怀,都融入这些清晰可见、历历可数的故事中了。


此外,他撰写技术论文四十余篇,其中二十多篇在国家级技术刊物发表。《∮3.3×13米水泥联合粉磨系统不同设备配置的效果分析》获优秀论文一等奖。


1989年陈允湛、王春发、徐汉龙等撰写的《FM新型水泥助磨剂研究》,获陕西省建材局科技进步3等奖。


1989年12月徐汉龙、宋泽沛等撰写的《带环型弯头的多筒泠却机》,获陕西省建材局科技进步奖1等奖。


1995年元月,徐汉龙、陈允湛等撰写的《G级中抗硫油井水泥》,获陕西省科学技术进步三等奖。


1996年王君伟、徐汉龙等主编《耀县水泥厂工艺手册》共30多万字,获国家建材行业软科学研究成果2等奖。


(四)


完整的人生应有三感:荣誉感、责任感、使命感。


自1963年来到耀县水泥厂,除1978到1980年在陕西二水搞了两年热工标定外,至1996年退休,徐汉龙在耀县厂工作了33年。退休的那一夜,他梦见了故去多年的一位老同学。老同学问:当初报效西北的热血尚温否?他答:至今未悔。老同学:是血未冷,还是顺其自然了?他反问:有什么不一样吗?难道不是都在这片黄土地上吗?老同学:非也,一个是主动性,一个是被动性。他霍然一惊,醒了。他不断地问自己:我还有那份初心,那份激情吗?老同学最后的话他还记得:我是故作矫情,开个玩笑。平平淡淡才是真,激情当然不会永驻,但播洒下的心血足慰你心,你尽力了!


回顾一生,徐汉龙说:“我总认为,人生是为吃苦而来,不是为享福;社会发展必须要有科技进步,否则就会停滞不前,所以我们必须实干,吹牛不行,实干就要吃苦。”这是符合现实国情的人生逻辑。荷兰作家弗雷德里克.凡.伊登说过:人的一生,两件事最为重要——保持天性和经历磨难。在这条路上,我们皆是行人,目标在前,步履不停。



个人简历

1958年9月~1963年7月 浙江大学学习,历任班长、团支部书记,评为五好学生;

1963年7月~1978年5月 耀县水泥厂制成车间技术员;

1978年5月~1980年5月 陕西省第二水泥厂筹建处;

1980年5月~1996年8月 历任耀县水泥厂助理工程师、工程师,化验室副主任,技术科副科长、科长,副总工程师、总工程师,厂技协主任、厂职称改革领导小组副组长等。

社会职务

中国水泥协会第二、三届理事

新型干法水泥协会常务理事

陕西省第一届水泥协会常务副理事长

陕西省建材系统工程系列高级职称评委

陕西省科学技术进步奖评委

耀县政协第一、二届常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