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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水泥产业供给侧改革调查:“产能休眠”代替“产能退出”,市场化难解水泥行业尴尬

更新日期: 2017年08月30日 来源: 证券时报·e公司 【字体:

    在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背景下,水泥价格2016年以来明显企稳回升。而证券时报记者调研发现,全国各地水泥价格的上涨幅度并不相同,此前价格偏低的华北地区先行推涨最为明显。

    这一方面是因为受到自律限产及环保督察的影响,另一方面则与金隅股份和冀东水泥两大巨头通过重组整合的方式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密切相关。

    从更深层次来看,同样作为产能过剩行业的供给侧改革,与钢铁、煤炭等行业相比,水泥却走出一条完全不同的市场化路径。此路径下,行业的去产能之路主要依靠行业内生力量自发解决。然而,这种“自发模式”下,水泥行业的去产能,并非实现了产能的“完全退出”,而是“产能休眠”。基于此,目前的水泥“去产能”更多的带有“去产量”和“限产能”的意味。

    在多位业内人士看来,这种形式的“去产能”只能被看做整个行业供给侧改革的初级阶段,并没有直指实现产业良性发展的核心。水泥产业要想深入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还有包括优劣产能标准等不少问题有待厘清和解决。

    从“以量换价”到“以价补量”

    从曾经的“价比茅台”,到整个产业快速发展,再到前些年跌破成本线,目前则实现了价格回归——从较长周期来看,中国水泥价格走出了一条跌宕起伏的“心电图”。

    “上世纪80年代时,水泥产品严重供不应求,需要类似‘粮票’才能获得购买资格;而当时茅台还远没有目前这般火热,1吨水泥的价格堪比茅台。”四川某水泥公司的一位老水泥人对记者回忆道。

    21世纪初,伴随着国家基础设施建设的投资,水泥公司多数年份的业绩表现良好。以海螺水泥为例,2007年到2011年归属母公司的净利润分别为25亿元、26亿元、35亿元、62亿元和116亿元。

    但利润的吸引,也使整个行业逐步进入产能过剩状态。冀东水泥总经理于九洲回忆,从2011年起,全国的水泥产量、销量和价格均大幅度下降,整个行业遭遇寒冬。“当时,整个河北省的过剩产能超过40%,仅唐山一地的水泥产能,即使覆盖北京、天津地区的全部需求,依然绰绰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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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东水泥生产线)

    产能过剩直接导致价格战频发,区域内大小水泥厂竞相压价,互相指责,整个行业进入无序状态,多数公司开始陷入亏损。其中,华北、东北等地沦为重灾区。以冀东水泥为例,公司2014年归母净利润大幅下滑到3470万元,2015年更是录得高达17亿元的亏损。

    水泥行业资深专家华毅(化名)介绍,由于水泥行业附加值相对较低,打价格战几乎成为所有水泥企业“保命”的唯一手段,甚至龙头企业也对此形成路径依赖。但恶性价格战无疑对水泥企业自身戕害极大。

    于九洲认为,价格战的“根”在于资金链。“与少数企业有其他产业作为后盾相比,冀东水泥产业较为单一。企业间的恶性价格战,无论对于整个行业、还是对于水泥企业本身、乃至金融体系而言,都风险很大。”

    转机始于2016年。随着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推进,全国多地水泥价格均出现一定程度的上涨。根据证券时报记者调研,发现各地涨幅不尽相同。与西南、华东等地相比,京津冀地区的水泥价格涨幅要大幅领先。

    鹿泉金隅鼎鑫水泥有限公司负责人透露,该公司42.5等级水泥产品今年以来的每吨售价已经实现了300元起步,最高卖到350元,而前些年最低曾经卖到过每吨百余元。

    价格的上涨使水泥公司毛利率迅速提高。天津振兴水泥有限公司财务总监唐洪根表示,从天津市场来看,2016年上半年,水泥利润已经逼近于0。但从去年下半年开始,水泥价格出现回升,2017年年中,公司销售毛利率已经能够达到30%。

    这种变化在上市公司中体现的更为明显。于九洲介绍说,从2016年4月开始,冀东水泥的产品价格实现了每月跳涨,最终使公司在2016年实现经营性扭亏。

    全国水泥价格的整体回升,错峰生产和环保督察影响很大。记者在金隅股份旗下保定太行和益水泥有限公司调研时,环保督察组正好入驻于公司附近。公司人士透露,环保部门对“三无”企业进行清理,附近多家小水泥厂限产停产。“由于太行和益此前已经建立起节能、环保生产工艺及装备,直接带动了公司产品价格的提升。”

    但“价升”与“量降”是相伴而生的。与价格战时期水泥企业“以量换价”不同,龙头企业从2016年开始进入“以价补量”的新常态。

    于九洲介绍,2016年冀东水泥销量虽然下降20%,但营收增长超过20%。“企业少生产一些,价格卖高一些,企业不仅可以实现更多盈利,而且会减少资源消耗和排放,这说明以价补量是成功的。”

    重组协同助推去产能

    华毅分析,京津冀地区水泥价格领涨全国,与该地区前些年竞争激烈,导致水泥价格现对偏低有关。而在其他很多区域,通常有中建材、拉法基、台泥等行业巨头进驻,谁的话语权也不强,因此同比涨幅没有华北地区耀眼。

    水泥产品的价格话语权在华北地区非常集中。这得益于2016年金隅股份与冀东水泥筹划的战略重组——冀东水泥将金隅股份的水泥业务尽收麾下,而金隅股份则实现了对冀东水泥的战略控股。这次超过130亿元的超级并购,使金隅冀东产能规模由此前的第11位迅速跃居到第3位,同时将华北地区的水泥市场从“两狼共舞”变为“一虎独眠”,协同效应得到最大发挥。

    金隅股份副总经理姜长禄表示,金隅、冀东两家公司的重组,一方面有利于优化产能,实现销售数据互通;另一方面摊薄业务成本,发挥规模效应;此外还能有效降低财务成本。

    华毅分析:

    “水泥行业的并购重组,大致可以分为三种模式:

    一是以政府为主导,水泥企业直接整合,中建材采用这种路径;

    二是市场力量主导但多方利益牵扯导致整合并不成功,山水水泥是其中代表;

    三是企业之间基于市场层面的原因自发重组,并得到了政府支持和市场检验。”

    华北地区水泥市场从“双巨头”变为“单寡头”的实践证明,这种由龙头企业为主导,通过联合重组,实现市场化去产能,可以有效杜绝恶性竞争。

    水泥行业的供给侧改革,并非只是单纯去产能。由于水泥行业周期性较强,附加值较低,且“去产能”后必然面临生存问题,因此,水泥产业的转型与升级,成为水泥行业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另一个重要方向。

    记者在调研中发现,向环保的延伸正在成为不少水泥企业采取的一种可行方式。天津振兴水泥公司建立起固废处理和污泥处置两条生产线,其中“8.12”滨海新区爆炸事故所导致的污染土便在这里进行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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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振兴水泥固废处置车间采用全封闭操作,以避免污染)

    天津振兴水泥公司董事长韩晓光对证券时报记者介绍说,随着天津城市建设进程的加快,许多化工、轻工企业逐渐外迁,原址土壤修复将成为废弃物的处置热点。该公司自主研发和建立了国内首条专门利用水泥窑处置污染土的生产线。“通过这种方式,一方面实现了水泥去产能,另一方面则通过环保升级实现补短板。”据介绍,该公司2016年污染土处置已经创造利润3000万元,预计今年有望达到3500万元。

    金隅股份与冀东水泥重组后,也于今年6月专门成立了金隅冀东环保产业中心,通过环保转型推进、市场开发管控和技术创新支持等路径,推动水泥产业转型升级。记者从该中心获悉,金隅冀东环保产业整体发展规划已经制定,协同冀东装备进行相关环保设备研发也已经提上日程。

    位于北京市怀柔区的兴发水泥有限公司则在去产能之后则在走着另外一条路。这家曾实现5000万元净利润的公司,为了推动非首都功能疏解,2015年6月主动提前关停水泥生产线,寻求“涅槃重生”。据介绍,兴发水泥将逐步变身为服务国内外科研人员及文化创意人群,集科技研发、文化创意、交流展示为一体的科技生态小镇。

    该公司人士举例说,可以保留水泥库,利用原有仓体空间改造成精品酒店;还可以将部分建筑结构进行复古式翻新,改造为展示报告厅。“改造建成后,项目将由兴发水泥大股东金隅股份持有、自主经营。这或为高耗能落后产业转型升级开拓了一条新路径。”

    去产能成限产能 淘汰标准需厘清

    华毅坦陈,由于各地差异,“金隅冀东模式”很难在全国范围内复制,各水泥企业延伸环保产业链的技术也参差不齐。水泥行业的供给侧改革,需要新的思路和方式来推进。

    实际上,早在2009年,国务院、发改委便发布去产能纲领性文件,水泥作为典型产能过剩行业,一直被重点提及;2015年年底,新一轮去产能——供给侧改革拉开序幕,水泥行业仍在范畴之中;2016年,国务院发布34号文也成为建材供给侧改革的纲领性文件,此后建材行业相关供给侧方案政策陆续出台。

    但与煤炭、钢铁等产业的去产能得到政府政策和资金等方面的扶持不同,水泥行业主要是依靠行业自身的力量进行产能的市场化消减。广发证券分析师邹戈表示,相比来看,钢铁煤炭去产能行政力度大,目标明确,且有财政1000亿专项资金支持,而水泥、玻璃等行业则没有强制目标,更加市场化,“34号文”也未对去产能提出明确目标。

    但依靠行业自身力量进行市场化去产能,一个伴生的问题是,随着水泥行业景气度的走高,此前休眠的产能会面临“死灰复燃”。

    华毅分析,无论是国有企业的主动关停,还是“三无”企业的被动淘汰,水泥行业的“去产能”的本质,只是产能暂时没有完全释放出来而已,而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产能退出和死亡。因此,目前水泥行业的供给侧改革,并非“去产能”,而是一种“去产量”、“限产能”——只是企业水泥生产设备的运转率降低。在这种情况下,一旦水泥市场好转,此前休眠的产能随时可以实现复出。

    在光大证券资产管理有限公司首席经济学家徐高看来,庞大的过剩产能抑制了经济增长动能,尽管每个市场参与者也都清楚,只有消除过剩产能才可以让行业重现活力,然而谁也不愿真正削减和去掉自己的产能,这让市场陷入了“囚徒困境”。

    “虽然限产能目前来看已经实现了全行业扭亏的目标,但毕竟任何企业遭遇暂时停产,在人力、设备折旧等方面仍然还是需要承担成本的。”华毅认为,随着水泥需求的逐步递减,未来企业停窑时间或会越来越长,届时即便错峰生产也必然不再能起作用。“目前多数企业全年停窑在3个月左右,当停窑时间达到半年甚至以上的话,人力成本、设备折旧成本等让企业不堪重负的时候,必然就会有企业选择退出。”

    于九洲表示,在这个过程中,有必要对水泥产业中所谓的“优势产能”、“劣势产能”重新划分,并进行“产能排队”,加速劣势产能的淘汰。“去产能的前提,是建立明确标准。但目前业内仍然是按照产能大小、设备先进程度来区分是否为优势产能,但在我看来,这是不科学的。只有社会成本最低的产能,才能称之为优势产能。”

    华毅也认为,衡量水泥企业是否拥有优势产能,不应该以生产线吨位规模为标准,首先应该关注的指标是消耗值,谁能以最小的消耗生产出质量最好的水泥,谁就是优势产能。“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需要有关部门来定一个效能指标,比如煤耗、粉尘排放等,定到较高标准后,部分企业将没有成本和能力进行技改,最终就会被挤出市场。”

    但如何逐步推进产能退出、如何稳妥解决退出市场的水泥企业的沉没成本,又成为去产能过程中面临的新问题。华毅介绍,水泥对任何一个国家来说,都是基础性的原材料。此前,美国和我国台湾地区的水泥产能,从高峰时期到实现去化,几乎都遭遇了腰斩。例如,我国台湾地区的水泥产能,便从高峰时期的每年2300万吨,下降到目前的900万吨左右。中国水泥产能虽然严重过剩,但倘若一蹴而就式去产能,必然会带来严重的经济和社会问题。

    财政部曾有表态,去产能专项资金不会覆盖水泥行业,探索市场化去产能的方式,便成为水泥行业不同于煤炭、钢铁等行业的一种新模式。中国水泥协会的建议是,按照“谁受益谁付费”的形式,由存续企业为退出产能提供必要经济补偿,建立去产能专项基金,并成立“专项资金办公室”,在每月初按照企业熟料生产线累计耗电量,按每度电加收固定费用的方式收取专项资金,并可引入债券和低息贷款等方式筹集专项资金,以减轻企业的短期困难。

    根据该建议,为鼓励水泥企业尽早退出产能,从2017年到2020年,对退出生产线按照每吨水泥熟料产能分别奖补200元、180元、150元、100元标准执行。各省级区域水泥管理公司将承担区域内水泥熟料企业的协调、资金筹集等其他去产能行动。这意味着,水泥行业去产能将有一笔规模庞大的花销。根据兴业证券估算,专项资金规模四年估算高达567亿元。

    但目前这种路径仍然仅停留在提议阶段。华毅分析指出,此提议对于水泥行业的供给侧改革,无疑具有积极意义,但是还是存在不少问题。“尽管水泥行业主要是依靠行业自身之力推进去产能,但实际上还是需要国家政策一定程度上的支持。比如,可否考虑在国家层面牵头成立去产能基金,统筹对退出的产能给予补助。此外,还应该继续逐步提高环保门槛,持续加大环保督察力度,倒逼环保标准不达标、产品质量不合格的小企业逐步退出市场。”

    根据中国水泥协会统计数据,今年上半年,我国水泥行业整体净利润约320亿元,其中龙头海螺水泥占到四分之一强。在日前召开的水泥行业芜湖工作会议上,协会提出的全年目标为1000亿元。

    但业内的共识是,中国水泥的市场需求量必然是下行的,只有真正找到推动行业深入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办法,才能最终提升企业的盈利水平,带来行业的良性发展。

    整体来看,目前包括错峰限产、能耗标准制定、专项基金的设立等,只不过是短期的权宜之计。行业如何深入推进改革,包括优劣标准在内的诸多问题都有待厘清,这需要水泥企业和相关组织在实践中继续摸索,适时也需要政府部门的政策扶持。正如在本次调研中被多位业内人士所提到的,水泥行业的去产能和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仍然无异于一场万里长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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